母亲跟我视频,说是一连下了四五天的雨,放晴又刮场风,地里小麦发霉生芽,到嘴的粮食全毁了,大半年辛苦让雨浇得没了影。
农谚讲:三秋不如一麦忙。土里刨食的农民,麦收无异于龙口夺粮,时间紧、农活急。麦熟以后,刮风它落籽,下雨它发霉,遇上坏年景,一年的口粮多半泡汤。
搁下电话,记忆的思绪飘过天际,把我带入少年时麦收的夏日。
故乡豫东平原,小麦是农民的主要口粮,收麦更是一年中最忙的季节。
时令划入五月,绿荫如海,风吹麦浪,家乡田野美得让你心旷神怡。瓦蓝的天空晶莹碧透,微风扯起丝丝的白云,蓝得让你的眼睛能反射出梦的光泽与遐想。粒粒饱满的麦穗随风翻波,根根麦芒直刺晴空,布谷鸟“呱呱呱咕”由近而远的欢叫,一切都显得那么热情洋溢,蓝的天、绿的树、黄的麦,搭配成乡村独有的风景。
芒种忙,三两场。连日毒辣辣的太阳,把麦子烤得遍地金黄,轻风拂过,一望无垠的诗行在阳光下热烈涌动,一片连着一片,一浪推着一浪,犹如金光灿灿的油彩,翻滚着扑入视野。
也是这个时候,远在省城打工的父亲匆匆赶回来,帮助家里收割小麦。他不时地跑到地里,看麦子熟了没有,看谁家开镰先割。尽管你再急,小麦最后那点青气没褪净,说明它还在灌浆,这个当口下镰,会影响产量。一看麦子熟透,就得十万火急地抓紧收割。眼瞅一地粮食,人们欣喜又着急,忙着抢收,昼夜不停。
七八十年代,农村基本没有大型收割机械,连片的麦田多是靠人工收割。东方泛出鱼肚白,太阳还没露脸,人们便趁着清晨尚存的一丝凉意,赶到熟透的麦田。我正睡意未消愣神间,母亲已经弯腰挥镰,那瘦弱的身形犹如麦浪行舟,一会割倒一大片。记忆中,母亲割麦手法娴熟、干落麻利,从不会落下别人半步。父亲忙着拉麦打场,我们兄妹尚小,家里五六亩地的麦子自然落到她一人身上。
割麦是个苦差事,不是拼蛮力,更不能使横劲。镰刀到了,用力不够,手法不巧,麦拢照例不会割倒。母亲便手把手教我,腿要拉开大工步,腰要弯成九十度,前腿弓、后腿蹬,右手拿镰尽量贴着地面麦根,左手揽着几垄麦子,使劲向怀里拉镰,劲要用足、力要使匀,劲小了割不下麦子,力大了不小心会把自已的脚脖割的鲜血直流。
刚开始,凭力气我还不落后,虽然邻家的伙伴有人在我前面,但后面也落下不少。九十度的弯腰一会儿还行,割不到几丈远,直直腰弯下去,弯下去却直起来,几个反复,便觉得腰酸背痛,撑不下去了。火一样的太阳炙烤得脊背发烧,热风抖着沙沙的麦芒刺挠着胳膊,身上又热又痒,汗水顺脸直流,腌渍得睁不开眼晴,麦秸扬起的尘灰,吸进鼻孔几乎让我窒息。眼看着前面割的越来越远,后面的快要赶上来了,望一眼看不到头的麦拢,心里那个急,只怪自己笨拙无用。
我远远看见忙着收割的母亲,一招一势重复着不变的动作,只见她偶尔用毛巾抹一把汗,重新换成弯腰的姿势,身上那件碎花确凉衬衫早已看不出本色,汗水洇透的后背湿了干、干了又湿。黑瘦泛红的脸上满是土灰。我知道,母亲不顾这些,她直想快些把这一片地割完。因为后面还有六七块地等着她呢。
望着远处母亲躬身割麦的背影,我心里一紧,重新挥起镰刀,咬牙坚持。不知怎地,腰竟然不这么疼了,太阳也不觉得晒了,麦芒也不感到刺了。等割到地头,才发觉腰已不听使唤,丢掉镰刀,两个手撑住腿,费了很大劲才直起腰来,原来是麻木得失去了感觉。
直到晌后太阳偏西,偌大一片麦地才宣告结束。奶奶惦着小脚送来午饭,看着母亲和我们姐弟狼狈的样子,心疼的一遍一遍唠叨:“累成这样也不知道歇会,那也不能跟判命一样干呀!”母亲直起身笑呵呵地附和着:“娘,麦都焦地里了,呼呼啦啦往下掉籽哩……”
捆麦、拉麦也得掏力费劲,母亲把清早割下的地头青麦抱过来,取两小把麦杆,中间交错拧成草绳状,把一捆麦子顺势放在上面,两头交替一扭,余头塞进麦束,一个麦个子就捆好了。劳力多的人家,也有人专门跟在后头捆麦子,前面只管割,后面负责捆,割起来自然也就快了。
麦子割完,捆好,然后把麦子攒在一起,再将散落的、没割净的麦穗用爬子搂拾干净,用人力车从麦地拉到场上。这时候,我会主动配合父亲装车踩垛,再搭上绳扣刹紧,如果捆扎不好,车子装的不牢,半路偏重翻倒,收拾起来更加费事。车子装好,我叫上七八岁的弟弟帮我拉绳,拉着垛得小山一样麦车,吃力的走在黄土飞扬的村路上,尽管一次次的汗流浃背、顺脸淌水。已经懂事的我使出牛劲硬是挺着,路上听着邻家长辈的夸奖赞叹声,自己能成为一个小劳力,为终年劳作于土地的父母搭把手、出把力,感觉汗中也有甜、苦中也有乐,心中油然生发出骄傲与自豪。
那个年代的麦季,家家户户都要做麦场。先把备好的一块平地灌水浇透,晒到半干把场地耙平,撒上陈年的麦秸,用石磙碾平轧实,清扫干净,打麦场就算做成了。(待续)
责任编辑:杨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