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死神那偷东西

作为一名肿瘤外科医生，我每天跟死神打交道。我会越战越勇，因为我相信，即便死亡不可避免，我们也可以从死神手上偷点东西。

一位来自广东的年轻妈妈，结婚7年，一直不孕，尝试了很多方法，最后通过辅助生殖技术在29岁那年生下一个女儿。正当她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快乐中时，突然感觉身体不适，胃部疼痛，后确诊胃癌晚期。她去了一家又一家医院，几乎所有医生都告诉她：腹膜转移不能手术，生存期最多一年。

她来到我的门诊，她一个劲地问我：“医生，我还能活多久？我不怕死，我只是想多陪陪我的女儿。”我很想帮她，可她的病确实棘手，无法手术。不过像她这样的晚期患者，也有通过转化治疗，而后获得手术机会的先例，我希望奇迹能出现在她身上！于是我组织专家为她会诊，制定了转化治疗方案。

也许有人会问，都已经晚期了，根本治不好，只能延长生命，这样大费周章有意义吗？有时候，让人痛苦的不是死亡本身，而是有太多遗憾，太多来不及。这位年轻的妈妈需要时间陪伴女儿，减少遗憾。

38年前，我也曾是一名充满遗憾的患者家属。我的哥哥是村里第一个考取重点高中的孩子，他曾是我心中的榜样。哥哥高二时经常流鼻血，检查确诊白血病。在那个交通不方便的年代，爸爸带着哥哥四处奔波，寻找哪怕一丝治疗的机会，那份艰辛我看在眼里，也深深印在心里。我上小学六年级那年，哥哥走了。我亲眼看着父母一夜白头，看到爸爸魁梧的身躯不再挺拔。从那时起，我立志要做一名医生，从死神手里偷一些时光，弥补一些遗憾，留住一些回忆。

我们帮那位年轻的妈妈从死神手里“偷”到了3年时间。她出院后经常在朋友圈分享与女儿相处的点点滴滴，她笑得是那么开心。

3年后，我发现她有一段时间没有来复查，朋友圈也没有更新。我发微信问她的丈夫，原来她在当地复查时发现肿瘤复发了。有一天，我收到一条她给我发的微信：“黄医生，感谢你给了我3年时间，让我享受着和女儿在一起的幸福时光，每一天我都过得很开心。”我一下子就破防了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

作为医者，我们可能无法延长生命的长度，但是可以努力拓展生命的厚度。我们可以尽力让过程精彩，让生命少留遗憾。

我国的恶性肿瘤初诊患者40%在农村，而这部分患者确诊时很多已经到了疾病晚期或中晚期。基层医生是农村肿瘤防治的第一道防线，但很多基层医生对肿瘤的认知还有待提高。这些年，我做了很多医学科普工作。2023年，我发起了“益路光华基层医生肿瘤防治能力提升”公益项目，培训了29万名基层医生，希望帮助他们扎牢肿瘤防治的第一道篱笆。

从业二十几年里，我每次手术前都会跟患者及家属沟通，因为我想让他们知道，这个人会尽其所能帮助他们战胜死神，“偷来”更多时光；我想让他们知道，虽然手术刀是冰冷的，但拿手术刀的人是温暖的。（文：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胃外科 黄华）